Q:我是個同志,跟目前的伴侶有結婚的打算,我是會詳細規劃的人,所以自從有這個打算以後,就開始對我的父母潛移默化,現在大概已經是雖然沒說破,但父母都知道我是,也不反對的狀況,伴侶就不同,他是被媽媽發現後出櫃,他的媽媽非常不喜歡我,覺得都是我的問題。後來伴侶就不再跟家人提出同志的事情,繼續和平共處,假裝我不存在。我對這件事感到很著急,我希望他能夠有一些出櫃的準備,至少釋放一些訊息,但每次討論到這個,他就會很生氣,並表示不想討論。我很矛盾,我一方面很不開心,我希望他至少能夠有一個計畫,而不只是逃避,畢竟我為了我們的關係做了很多,也去面對了父母,這對我而言也是很恐怖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也很心疼他,因為他與家庭的關係比較密切,也知道這應該要歸因於整個社會對同志的不友善,這讓我覺得很難受。他不願意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更不知道該怎麼陪伴跟支持,這讓我看不到未來,對這段關係感到灰心。
夾在自己的認同與原生家庭的人都要經歷過這個割骨還肉的痛
詹宏志在寫《台北爸爸,紐約媽媽》推薦文時,有段話我覺得特別適合描述那些必須要與血緣家庭分割的人們:
「或者,你要像三太子哪吒一樣,割下你自身的骨頭還給你的生父,剜出你全身的肌肉奉還你的生母,只有把血肉都銀貨兩訖付畢還清了,我們再無瓜葛,你才能真正脫離血緣的牽連與家族的枷鎖。」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推薦文》,詹宏志
我相信這世界上沒有天生下來就很會當父母的父母,所以父母總是會犯錯,犯了錯並不代表就是很糟糕的父母,可就是因為這樣我們對於父母的情感,總是混雜著愛與恨,渴望與排斥,很難以清楚的話上一條線。
而因為血緣家族是無法選擇的,即使是不適合當父母的父母,他或許或被迫選擇逼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父母也或許變成逼迫孩子成為一個『不准認為父母有不是』的孩子——但無論父母怎麼選擇,自始,小孩都是沒有選擇的。
夾在親密關係跟原生家庭中間的人、夾在自己的認同與原生家庭的人都要經歷過這個割骨還肉的痛,或是他們幾乎都可以預見,自己哪日必須要解決這個問題之時,都要疼過那麼一次,所以我能夠理解那個逃避的選擇。
而從你的心疼也可以看出,你並非無法理解你伴侶的痛苦。
只是他的痛苦,並無法取代你的痛苦。你也是真真切切地在這段關係中受苦,請不要覺得這兩種受苦是一種矛盾。並不是你覺得受苦就代表你不是一個足夠好的愛人,你的受苦與他的受苦,是同時存在且同時都有存在的意義,在照看他的苦之時,他也應該要看到你的苦
——並非只有他需要支持跟陪伴,你也同樣需要。
辛苦你了。雖然即使這樣說,也無法提供什麼安慰。坦白說,你或許永遠都無法協助他解決他的受苦,因為那是他的課題。
也曾經希望藉由戀愛來解決原生家庭帶給我的問題,但我後來發現,這是不可能的
並沒有說原生家庭或是父母帶給每個人那個矛盾的愛與恨與中間膠著的那些情緒與記憶一定要獲得解決或解脫,但無論是選擇跳下去、解決他,還是選擇就此遠離、逃避,這最終都是我自己與我自己的問題,伴侶確實能夠提供支持、或提供一個網,當我自己放棄或深夜哭泣的時候可以陪伴在我身邊,但,最終那都是我們自己的課題。
你能解決的,只有你的受苦,先以你自己為主的去思考這一段關係,這並非自私,而是在這件事情上,你只能也應該先解決你自己的苦。或許,你可以先想想婚姻對你而言是什麼?如果這段關係持續下去,但就維持原狀,沒有結婚也沒有昭告雙方父母,你可以接受嗎?或是就兩個人登記算了,也不用特別去搭理父母,未來你繼續當成一個「不會被討論」的伴侶,你可以接受嗎?如果可以,那其實就沒什麼問題,如果不行,為什麼?對你而言這些事情重要的是什麼?
如果說你本來就覺得婚姻很重要,你本來就希望未來你的家庭式跟雙方的原生家庭互動密切的關係,或是對你而言昭告天下這件事是重要的,那或許應該要好好思考這段關係持續下去的可能。但如果你是基於覺得對方為什麼不願意為了你去面對,是不是你不值得。真的,不是,我可以直接幫他回答。
我常會聽到這種「為什麼他不願意為了我反抗父母」「為什麼他不願意為了我在我父母面前做作一下」之類這種問題,特別是當他們發現這個前任,之後可能就願意為了下一任這麼做以後,常常就覺得好像自己不值得。但其實真的不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歷程,而這段關係對應到他怎樣的人生歷程,多數時候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一個對你很摳處處計較金錢的人,可能在出社會工作以後,變成對另外一半超大方的人,可能不是因為他不願意,多數時候是因為他沒辦法、他沒有能力或他就是還沒有學會。
有時候很不巧的,你可能就是教會他或藉由離開痛擊他的那個人,經過你以後他學會了很多,他可能終於醒悟,但享受到的就不是你——這真的不是因為他不夠愛你或你不值得,而是人生的不同歷程當中,每個人能夠表現出的愛是不同的。
最後,作為一個異性戀,我沒有出櫃過,所以我特別去問了一些同志朋友。我們都知道是社會跟體制導致同志必須要「出櫃」,也知道這種狀況的來源是因為社會的不平等,但每個人的出櫃情境都是不同的,面對的壓力也不同,有些人的壓力是來自於非常直接地否定,也有些人的壓力是來自於不被看見,有些朋友跟我說,我們是很難去衡量不同的人在出櫃這件事上的努力與否或是應該要怎麼做,所以在出櫃這件事情上,我想我很難提供很好的回答。
我只能說,這個社會欠同性戀者的太多,這個太多呈現在你與你伴侶的苦難之上,可無論我們多麼希望在這瞬間社會就平等,都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個不平等的結果不應該由你來承擔,你若能夠陪他走過這段也好,若不能,也不是你不夠愛他或他不夠愛你。
無論是你或他,都已經做的很好了。
是這個世界還遠遠地不夠美好。